《务虚笔记》记事

我没有想过小说竟也可以这么写。

我没有想过的事情还很多。他们像是在很多个平行宇宙中,成为将要、已经或者正在发生的故事。偶然在一个时间奇点里,与我相交。于是扭折奇瑰的时空中,我看到了H,看到了K,看到了C,也看到了F。于是故事的作者,跟我说起尘封已久的往事来。

那是某一个冬天的某一个晚上,大概7点,灯光或明或暗。H只有十三四岁,正值初中。骑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,G就在前面。H是多想让那十几分钟一直流淌下去,而不是流逝得无影无踪,等到若干年后的我,依稀回味起残存的影子。如果我那时在他身边,我一定会竭力给他所有的支持,让他抛却生存学业的担忧,让他慢一点,或者快一点,既不超越,也不跟随,而是一起同行。在C的想象中,这定是无比优美的情景。那时候还没有考虑到力比多的问题,没有面对内心的一堆杂碎念想,因为他们不存在;那时候,校园里河边桥旁的桃花还是无辜的,他们引起的遐想还是洁白无瑕的,就像朗朗的书声,就想抚心的风鸣;那时候,很多人物离开的年代很久远,但是他们离灵魂很近;很多苛责很严厉,但是他们鞭笞入骨心。遥想这些,像是隔着一场梦境。

我问C,如果是你,你会怎么做呢?C说,我不知道。如果彼时的H能够鼓足勇气,那他就不再是H,而是K了;如果H能够平复情绪,知道如果表达自己的感情,那么他就不再是H,而是F了;而如果H一直默默无言,让心绪积累出厚厚的灰尘,那他就会是我了。

可是我终究跨越不了那薄如蝉翼的咫尺空间,我只能在十几年后的另一个时空,凝望、顿首,却无能为力。而H与G之间的距离则凝结成不可篡改的画卷。我与他虽然渐渐遥远,却心有灵犀。

于是H慢慢地成长,身板逐渐强壮,在某一个我没有察觉到的午后,在土地上照出K的影子来。

K在我的印象中,是清晰而又模糊的。说清晰,是因为K的性格鲜明,在我眼前总会形成气血阳刚的轮廓,他是我认同的那类性情中人;而提到模糊,则是因为他出现得很突然,消失得很彻底,数面之缘,却再无觅见。当我怀念时,总能感到K的一股朝气;时间将K的木讷笨拙掩盖起来,因此我总忍不住怀疑,为何最终K会与Z形同陌路。我只有翻开卷轴,查阅历史,才能看到K与异性相处时,那手足无措的样子。那时K暗恋着Z,内心因此衍生出各式的猜想,给自己平添了各种要求,冥冥中被一种难以启齿的障碍阻塞着。于是K,空有一腔热血,行动却像极了北方的暖气,不温不火。你说,那Z怎能感受得到呢?

当Z感受到的时候,已经到了故事的尾声。所谓故事的尾声,是指剧情很难再发展了,即使可能发展,也只能存在于番外中,或是另一个故事中。然而我并没有读到过这段尾声,那时我正游离于外地。我只能借着C转述给我的结局,推敲出尾声的样子。

有一种可能是这样的:K的许多次呼唤终究没有得到回应。情绪不停地累积,山洪爆发之前,K终于找到了宣泄痛苦的方法——跑步。于是夕阳的校园塑胶跑道,多了一个疯狂的身影。痛苦很少能够自然的消失,而往往是由另一种痛苦屏蔽或取代。精神与肉体痛苦碰撞湮灭,却能体味出别样的快乐。总之印象中的Z渐渐地消失,含蓄成一束遥远的回忆。

有一种可能是这样的:K的许多次呼唤终究没有得到回应。心里有种声音告诉K说,要到山上去,山最稳重,山是寄托精神的胜地;要到深夜去,夜最沉着,夜是安抚情绪的良药。于是K爱上了山风,爱上了黑夜,爱上了在黑夜的山风中呐喊。说不清是Z离开了K的世界,还是K离开了Z的世界,总之印象中的Z渐渐地消失,含蓄成一束遥远的回忆。

然而还有一种可能,K的许多次呼唤终于得到了回应。回应没有成为一场能够立刻熄灭恋情大雨,而往后的回声却变成连绵不断的毛毛细雨,一遍又一遍地降低温度,一层又一层地掩埋朝气,渐编织成一种密密缠绕的经验。那时候,K会构想出各种可能性,构想出自己的恣情放纵,构想出自己走过的山路,吹过的夜风,跑过的一圈又一圈的轮回。在这种情形下,K的阳刚血气终于渐渐地消失,含蓄成一束遥远的回忆。

F并未见过K,他只是不经意间拆开了C的一个盒子,从精致的小盒子里,读到了K的故事,读到了那个遥远得一往不复的夕阳与那个令人目眩神迷的黑夜。

而C,有很多这样精致的盒子。C喜欢盒子,喜欢把一切私密的无序无章的东西装起来,让表面平静得如深深的潭水。又好像是为了让这些东西远离风尘,仿佛睡觉时裹紧被子,妖魔鬼怪就进不去了。然而封闭久了,锁也会生锈,甚至打不开。我知道迟早有一日,C会把自己整个心都装进盒子里。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够进去。我看见幻象,撕扯着柔弱的烛光;我看见风霜,在黑暗中疯狂生长。

在我的印象中,C的身影是与海水相关的。如果说H一生都在远望大海,那么C则是一生,都在走向大海。当然这与C童年的境遇无关,与深游海水的兴趣无关,而与命运相关。C始终不明白,为何很多人都会离开。也许那个晚上,勇敢地向前一步,或者果断地后退一步,一切都还有转机,一切会不同。只是一步,回忆变换成厚厚的枷锁,变换成深深的诅咒,苦苦缠绕,生生不息:天长地久的誓言抵不住似水流年\一泥一瓦垒起的大厦注定塌陷\刹那的光明只为皈依于永恒的黑暗。如果K与C相伴得再久一点,K肯定会发现在某个绝对指标体系中,C可能并没有那么痛苦,而更多地是在享受痛苦,就像K自己享受某种歇斯底里一样。这样的觉悟可能会引起C的性格转变。可是变了之后,那还是C么?

我记得那时候F回到北方,为我带来了南方C的消息。

F说,其实不是时间空间造就了相遇,而是思念机缘预征了重逢。C虽然已经离开,可是如果你去想,他就会出现在你脑海里,出现在你眼前,出现在你的世界里。我总会在每年的四月,也可能是十月,回忆起C。天气没有太热,也没有太冷,沿着海边,走过C曾经走过的路。我想C终于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,来审视这个巨大的熔炉。——那是个什么地方?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/每个进去又出来的人/都会变了模样。从地上捡起C所爱的海螺,你就能海螺呢喃:念又念,不相见,休且休,总留恋。

F说,有一些追不上、遇不到的,那就是命。有一次北方出现了罕见的雾霾,既冷又暗,压抑得喘不过气来。我在行进路上仿佛就听到了K的声音,感受到了那股朝气,差不多要和K相遇了,可是转念一想,不对呀,这是在北方,而K常住在南方。即使是K有事情从南方来到北方,他又不认识我,我总不能唐突的请他喝茶,像老朋友一样聊天吧。我就这么一走神,K的声音就消失了,雾霾不久也散了去,我想K多多少少给了北方驱霾的勇气吧。

F还说,C留下了一个盒子,打不开…

而以今时今日我的经验来看,不是打不开,是不敢打开。F其实惧怕现在,惧怕现实,只是故事的作者,要F去承受这些。我遇到F的时候,F已经像是半个智者了。我想C盒子中的故事一定起了巨大的作用;然而作为喜欢琢磨故事的我来说,F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些悲壮色彩。他看到了H未曾看到的样子,时隔一纪,G已成为他人的妻子。他感到Z已与C的世界已毫无关系,空间的距离恰似时间的距离,不是那种“就像昨天”,而是那种“已是昨天”。而最重要的证据,却是我们不曾着笔的W。这是一段F记不清的朦胧故事,一段被现实封印到不可能集合中的恋情。于是F会说,记不清的,并不一定是过去时,也可能并不曾发生。何必为不曾发生的事情苦恼呢?

然而总在睡梦中才有勇气唤出的,是不是才是真实呢?

无论如何,故事的作者,是让F带着希望前来的——有朝一日,在某个锈蚀斑驳的古庙里,F能够拂去尘埃, 摊开转生的铭文。看清H,看清K,看清C,看清自己。看清时空的交界处,平行宇宙中的往事会凝聚成同一段历史。

写作之夜,平静而深情,但将隐秘而张扬着的往事,压缩成世人所谓的矫情。于是我躲在H后面,躲在K后面,躲在C与F后面。我想虚幻总是难以琢磨,世人看不到我的真相。看不到真相,也即成不了目标,成不了靶桩。于是故事的作者才有勇气向我倾诉说:想回归青春的懵懂与仓皇/当记忆喧嚣情绪情绪起伏成波浪/我会有抵御恐惧的力量。

深夜终将去。也许再过几年,我会想起H,想起K,想起C与F,想起那一腔热血。在一个刚刚醒来的夏日午后,看夕阳倾泻出一缕残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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